39
整个寒假心里一直都十分平静。这种感觉开始于自己决定依靠学
来的那一点福柯
, 做一篇关于异质文化经验比较的博士学位论
文。为此 ,我在假前就回到了家乡———那些处于山谷之中的乡土社区。
这些年来 , 我在中国最发达最前卫的大都市里求学 , 已经遭遇过太
多的喧嚣与浮躁。一到周末就可能被同学旧友叫去打保龄、唱卡拉 OK。实
际上 , 我自己真正喜欢的游戏还是和队友们一起踢球 , 每天都踢。倒不
是为了强身健体 ,而是觉得 ,仿佛不这样 ,浑身就要不自在起来。
幸好 ,毕竟这些年来还读了点书 ,知道自己的尴尬不是由大都市的
喧嚣氛围引起的 ,而是更多地来源于自己所掌握的那点知识。或者说 ,
如果要追问这内心的尴尬是受什么力量控制的 , 就等于追问自己的精
神状况是受哪些权威知识主宰的 ? 无疑 ,力量最大的主宰是“后现代主
义”, 接下来要数那些关于中国文化的逻辑话语 (即那些将经验过滤一
尽的各种理论体系) 。
宁静清爽的感觉真是好。然而 ,当我再次回到校园后 ,又觉得自己
有些失落起来。直到那个志趣相投的队友打来电话问好时 ,我才发现 ,
原来自己的失落是由于孤独造成的。一个人在喧嚣的都市里守望知识 ,
难免孤独。
队友是个好学的人。他大学毕业后 ,被分到内地一所师院教书。有
一次 ,系主任问他有什么爱好 ,比如 ,打牌、跳舞什么的 ,队友说一个也
没有。主任又问他有没有谈过女朋友 ?队友又回答没有。结果主任说他
适合读书 ,于是把到上海读研究生的指标给了他。于是他就成了既与我
一起踢球 ,又与我一起读书的哥们儿。并且 ,每次一起喝酒时 ,总是会将
“缘分”二字说上个一百遍。
放寒假前 ,队友从我这儿拿了《疯癫与文明》与《知识考古学》。他的
选择出自我的主意 ,我觉得他的性格很适合“读”福柯的孤僻与沉默。他
书 本 上 的 灰 尘
周 勇 郑 新 华
© 1994-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. All rights reserved. http://www.cnki.net
40
欣然接受 , 说整天听我吹福柯 , 这次待在家里一定要好好读读他的书 ,
还可以看看我讲的是不是胡话。
通电话的两天后 ,队友回来了。自然 ,我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
喝酒。席间 ,队友问我 ,寒假干的事情怎么样 ?我说 ,除了有一次我拿出
考问性的科学问卷 ,让乡亲们觉得我是从上面来村里调查的“大官”,因
而弄得自己“心虚”得厉害 ,以至于马上将科学问卷“付之一炬”之外 ,其
他都干得很好 ,连酒量都比以前大了一些 (这是由于乡里人的“豪爽”造
成的) 。那么发现点什么 ? 队友又问。我说只有“宁静”二字。
之后我又说 ,为了仔细看看古人是如何“研究”乡土生活的 ,我把一
堆中华书局出的《朱子语类》和其他理学丛书 (以前都是看“现代理学”)
从图书馆里借了出来 ,上面全是灰尘⋯⋯令我大吃一惊的是 ,队友突然
打断了我的话 ,冒出一句 :“对 ,书本上的灰尘。这正是个好题。‘沉默的’
书本上的灰尘 ,要是福柯在 ,该多好 ! ”
然而 , 福柯终究已作古十六年。我和队友只有依靠自己的真诚与
热情 ,去尝试发掘那“沉积”在“灰尘”下面却又可能被“合法地”描述出
来的一点精神真相。
曾几何时 ,《朱子语类》是如此地被中国“知识界”看好 ,以至于当代
求知者根本无法想像它被多少人翻阅过。用一句“时时勤拂拭 ,莫使惹
尘埃”来修饰当时求知者对之的珍视心情 ,或许不会有什么夸张吧 ! 看
看那个一度只能依靠“抄写”圣贤文本进行求知活动的李 , 便很自然
地能够觉出这一点。真正危险的想法倒是 :将社会进步的沉重期望 ,寄
托在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五尺男儿身上 ,并因此埋怨他迂腐柔弱、所追
求的东西没一点意思。
但是 ,无论当时的求知者曾经怎样地钟情于圣贤语录 ,人情终究难
敌历史的冷酷。从李 的时代 ,到今天我们所处的时代 ,这期间人们的
经验发生过多少变化。不过 ,我们所考虑的仅仅是这样一种变化 ,这就
是 :原本经常被人翻阅的《朱子语类》或其他儒学经典 ,现在却布满了灰
尘。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求知经验“断裂”。
此刻映入我们眼帘的是这样一幅关于当代知识者的求知图景 :“在
外出开会的旅途上 ,我有意识地带上一本新书 ,准备用阅读来打发十多
© 1994-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. All rights reserved. http://www.cnki.net
41
个小时的长途飞行。恰巧 ,这本书的书名叫做《全球化的陷阱》,是专门
讨论国际问题的⋯⋯”(《读书》二○○○年一期) 。从这幅图景中 ,我们
至少可以分析出这些经验来。一、当代中国求知者依旧是离开知识便觉
得无聊 ,求知仍然构成着人们的日常生活。二、求知的方式发生了巨大的
变化 ,具体地说 ,现在的人们已是在国际化的大语境中梳理知识。当然 ,
人们这样做 ,决不仅仅就是为了打发“活着”的无聊 ,更是为了将眼前所
遭遇的这个时代 ,加工成种种合法的话语体系 ,以使这个时代可以看清
自己的经验秩序、行动方式乃至当然指向。
与过去的求知活动 (仅限于儒学 , 佛道当然也可以包括在内) ———
往往是为了自己的“安身立命”,或者说 ,想通过将时代问题化约成一个
简单的人生问题的方式 ,来确定自己的精神指向———相比 ,今天的求知
活动无疑要复杂多了 , 从承诺到运思 , 再从用语到落实 , 均要比以前复
杂难辨许多 ,乃至一不小心 ,就会被自己的求知活动推入“迷雾”之中 ,
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,从而也兑现不了自己的知识承诺。总之 ,这是一趟
复杂并且充满危机的知识之旅。求知者的精神状况就是由这趟旅行造
成的。前者的任何特征都可能从后者那里找到其最初的知识来源。
于是相关的问题又来了。在何种条件下 , 求知者才能消除自家知
识之旅或精神经验所必须面对的危险呢 ? 或者说 ,从古到今 ,在这种由
承诺、运思、用语、落实构成的思想生命之中 ,有多少能够经受得起那个
不相信眼泪的历史时代的百般刁难呢 ?
在这个问题上 ,昔日的求知者如果有什么幸运的话 ,那正是由于他
们直觉地简化了思想之旅的许多手续 , 使其直接听命于自己的精神要
求。所以 ,当他们说 ,平平淡淡 ,简简单单 ,只发明个“本心”就够了的时
候 ,那所表明的 ,其实都是安排自己的生活秩序。官宦商人可以发大财 ,
但这都与“我”无关 ;并且 ,“我”对于这种现象 ,如果非得要费上一点思
想或说出一句话语 ,那也只是表达一个不同的生活立场 ,至多见了其危
害社会的时候 ,再加上一点蔑视的口气。
有趣的是 ,他们这样简单地处理思想 ,反倒可以获得其所处时代乃
至其代言人皇上的欣赏。穷困潦倒的李?就能说明这一点。其中的原
因 ,我们当然可以分析出一大堆来 ,但 ,如果允许征用“诗性的智慧”,则
© 1994-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. All rights reserved. http://www.cnki.net
42
我们就会说 ,莫非这些人敬仰的知识祖先真是活在大地上的精灵 ,一下
就看中了最本质的问题 , 从而可以将一道既适合自己又最富有人性意
义的精神防线超前地构筑了起来 ; 然后 , 在他们的调教下 , 那个时代的
人们都在为所有的问题、所有的活法折腾来折腾去 ,最后都得回到这个
问题上来 ,即能否收获个“仁”字 ?
而现在的人们则非得把这道精神防线拆得七零八落 , 并以为这样
做定有更好的收获 ,但最后却发现 ,这样做实际上是为自己营造了一座
庞大的思想迷宫 , 其紊乱神秘的程度 , 足可以使陷入其中的人们“一无
所见”, 乃至“失语”; 不仅如此 , 许多人还在无意之中替历史玩了一次
“放虎归山”的游戏 ,使先前许多“被困的恶性”,全都跑了出来 ,并且怎
么喊它们 ,似乎也喊不回来。
我们有些困惑 ,不敢对这些“诗性”的话语做最后的裁定 ;但至少我
们相信 ,乡土社区的清明氛围就是来源于昔日人们的“上说下教”和“以
身殉道”,即便是有人“叛逆”,最后也不得不接受只能处于“社会末流”
的道德宣判 , 乃至被驱逐出所居社区或自动地离去。可这一切到了现
代文明体系里 ,似乎都成了来自遥远天国的神话。今天的“末流人”轻而
易举地就可以将道德宣判涂改得“面目全非”。
这让我们想起了一种“听来的故事”:有许多“哀伤”、“抱怨”乃至“呐
喊”都在说 ,当代求知者大都成了社会的“边缘人”,没人听他们的话 ,还经
常被人瞧不起。除了这些话语中往往夹杂太多的由于“壮志未酬”而形成
的极而言之的心情 ,或许 ,真正的差别乃在于 ,通过现代知识与经济的分
工机制、文化融合以及其他力量的反复调整 , 当代求知者完全能在失去
往日辉煌的前提下 , 仅仅依靠着那可以安己一身的种种现代话语体系 ,
便能成功地获得在各地
的机会。就像昔日的求知者只需凭借其自身
的道德感召力 ,就可以获得邻里的交口称赞和远方的盛情回应一样。
当然 ,活着的痛苦和那些潜伏于知识之旅的危险因素 ,并不会因为
求知者收获了起码的成功 , 就自动消失了。即便是那些简化了思想手
续的昔日求知者 ,也不会因为收获了“辉煌”而就一生都是“幸福”。对他
们来说 , 揪心于思想无法普遍落实 , 狼狈于见到自家“巧妇难为无米之
炊”,都是常常会遭遇的精神经验。
© 1994-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. All rights reserved. http://www.cnki.net
43
这样看来 , 倒是坐飞机旅行的求知者幸运了。这种待遇至少证明
了他们再也不会去为觅不到下锅之米而犯窘。然而 , 人们实际的精神
处境并没有因为物质上的优越而就实现了历史性的改善。有的经验兴
许还更糟。且不提他们不时地会忧虑科技的非人性和政治的危险性 ,
仅从话语所能产生的精神震撼力来看 , 我们就可以感受到一种业已枯
萎或底气不足的迹象———与《孟子》相比 ; 而稍清醒的人们也早早卸下
了其最初的宏大思想承诺 ,只留下个安顿自家“生命”。鲁迅的经验就很
能说明问题。
然而 , 难道我们就真有理由说 , 在精神上 , 今天的人们就一定比以
前的人们更辛苦些 ?当我们这样追问时 ,那“书本上的灰尘”能否给我们
提供一点什么启示呢 ?
从时间上看 ,“五四”时期 ,也就是最喊着要打倒孔家店的时候 ,或
许可以被看成是《朱子语类》“蒙受灰尘”的开始。我们划分出这一标志
性的时间 ,不是为了给思想史贴上一个比“进步/ 落后”更合理的区分标
签 ; 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理解 , 在当时国破家亡的历史条件下 , 求知者
的热情比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要迅猛高涨 ,人们恨不得能在一夜之间 ,
用拿来的思想武器 , 消灭那被异域文明“证明”为痴人说梦的精神说
教。于是 ,几乎所有的求知规则都被更换一新。起初 ,人们还沉浸于喜
悦之中 , 以为这样做真的就可以马上建好一个自由民主的人间天堂。
直到今天 ,我们读起当时的文字 ,还能感受到其中的激情。
但激情毕竟只是激情。就知识之旅本身的程序而言 , 这也仅仅是
完成了一小步。“危机”正出在“落实”一环上。尤其是当人们发现 ,那个
思想母体的求知活动也无法“落实”的时候 , 受激情驱动的知识之旅与
精神生命更是陷入了早已潜伏的危险圈套 ,随之 ,原本饱满的激情也渐
渐萎缩破碎。鲁迅的经验又很能够说明这一点。
我们总是以鲁迅为中国现代知识活动的样板 , 无非是因为我们觉
得鲁迅高明。只不过与有些人认为鲁迅的高明在于他为中国现代化开
出了“立人”药方不同 ,立足于另一些人的真诚理解 ,如汪晖的《反抗绝
望》、王乾坤的《鲁迅的生命哲学》,我们以为 ,鲁迅的高明之处在于 ,他
以“新思神宗”作为“资本”,成功地在现代语境中“赎回”了昔日求知者
© 1994-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. All rights reserved. http://www.cnki.net
44
们直觉抱定着的思想归宿———安身立命。或者说 ,在关于时代的种种宏
大思考中 ,求知者最后真正能够有所兑现的就是安顿自己的精神生命 ;
至少人们可以通过这一点真正的收获 , 来有力地回击知识之旅所潜伏
的种种危机 ,而且还是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。正是在这一点上 ,我们
说 ,鲁迅是高明的。同样高明的求知还有另一种表现形式 ,如费孝通的
《江村经济》。
由此 ,我们是否可以说出一些不够高明的求知活动呢 ? 别的如当年
的“科玄论战”不说 ,我们自己的经验就明显地属于这一类。我们一度自
信 ,只要努力 ,就一定能够为眼前这个时代启动合理的实践方式 ,提供一
套完整的话语按钮体系。为此 , 我们去学习各种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
义。然而 ,令人失望的是 ,除了可以做到给这个时代“帮点忙”———或者
明说就是掺和浮躁———之外 ,我们几乎一无语言上的按钮发明。
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 ,作为文化研究学习者的我们 ,才理解了马尔
库斯等人关于美国文化人类学的尴尬评价 (《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》,
三联书店 ,一九九八) 。他说这些活动并没有兑现其当初的宏伟承诺。
当然最能引起我们共鸣的还要数麦天枢先生的《天国猜想》(三联
书店 ,一九九八)和陈志华、李玉祥先生贡献的《楠溪江中游古村落》(三
联书店 ,一九九九) 。这些踏实的著作强化了我们回到乡下去的意向 ,并
且这种回归首先意味着 , 我们打算从那里找回原本宁静踏实的思想风
格和精神气质。我们担心不这样 ,几十年后 ,即使我们还在试图发出“声
音”,恐怕也只能为纷乱浮躁的“时代精神状况”做个干瘪的注脚。
因此 , 如果一定要说今天的求知活动更叫人辛苦难受 , 那么 , 其中
的缘由或许就是因为 , 我们早已习惯了让自我的真实经验和原初精神
在今天复杂的话语世界及多变的求知活动中处于“卑微”的地位———听
任复杂多变的话语和知识来剥蚀我们 , 直到我们原有的经验与精神如
“一地鸡毛”般破碎凌乱。我们学习鲁迅 ,却没有学到像他那样 ,在任何
话语体系前面 ,始终都能保持住“主人”的地位 ,并且做得比当年的朱熹
还好。这也是一种充满“吊诡”意味的求知经验。
正是凭借着这点感悟 ,我们才决定回归最初的自家土地 ,却没想到
这一“回望”,倒发现这条被自己遗忘了的知识之旅 ,一路漫布的竟都是
© 1994-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. All rights reserved. http://www.cnki.net
45
“书本上的灰尘”。但是 ,冷酷的历史不理会我们的发现 ,这样的知识消
息还在继续 :《中华读书报》上有人说“我选择漂流”,接着《读书》上又有
人想“任何一种观念在某种条件下都能被搞成真理”,而“生活并不需要
任何真理 ,人们永远只能选择真理”。但 ,我们并非全然孤独 ,我们还听
到了费孝通博士在说 :“在思考这个 (知识) 差距的过程中 ,我抓住了一
个做人的问题 ,作为差距的关键。”(《读书》,一九九九年十二期)
余华曾苦苦追问“我能否相信自己”,我们如果想在这里做点回应 ,
就是这样一句话 :从现代哲学中 ,我们发现了另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遗
忘 , 即 , 我们的生命其实都是由父母和土地给予的 , 又肩负着一个与之
相对应的沉重精神使命。祖辈的牺牲与土地的造化是这一切得以发生
的物质前提。但几乎所有的现代哲学都回避了将这一点概念化 (包括
鲁迅的生命本体) 。这像是另一种“对存在的遗忘”。我们这样想 ,是否意
味着关于乡土文化的考察将安定我们的精神生命呢 ? 或者 , 我们就可
以相信了自己呢 ? 但无论怎样 ,我们原本浮躁的心情 ,就是顺着这种思
想路向 ,才渐渐获得安宁并日益清晰起来的。
今天的求知者到底处身于一种如何复杂危险的、由各种异质知识
经验构成的工作环境 ? 我们无法想像 ,我们只能真诚地说 :保重 ! 各种
求知活动。我们这样说 ,并不是希望所有的求知活动都去思考“安身立
命”问题。我们的意思是 :如果说“语言是存在的家”,那么 ,这“语言”就
不是来自语言自身 , 而是由于那立于“大地”的家园被我们的语言如实
地描述了出来。
也正因为相信这一点 , 我们先前会说费博士的《乡村经济》是高明
知识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: 它扎根于“泥土”之中 , 它知道乡下人想要什
么 ,也知道从乡村的现有条件出发 ,乡下人怎样做才能实现愿望。与鲁
迅“令”其掌握的所有知识全都听从于自己的精神抗争需要相比 , 费博
士的求知路径的确不同 , 但他们都表现了这一点原则 : 即 , 不是从自我
欣赏的话语出发 , 来进行话语的完善 , 而是从自我经历的实际状况出
发 ,来进行话语的创造。这正说明 ,“踏实”是通往“宁静”的入口。
所谓“千里之行始于足下”,这话不仅适合做人 ,而且适合思想。
© 1994-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. All rights reserved. http://www.cnki.net